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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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便好好活著,勿要掛念,也不可尋仇。”

師父將我的手塞回被子裏,便轉身離開了。我生命裏所有的悲傷加起來,也不及此刻傷痛的丁點半分,讓我難受得想去死。過往的兩百年裏,師父的所有印象化為一個蕭瑟的背影,在我哀莫大於心死的目光中,緩緩開了鎖,出了門,離了我的世界。

“師父......”

我拼盡全力地喊出了聲,換來師父一瞬的駐足。師父並未轉頭,只是在刺眼的光影裏頓了一下,道了句珍重,便悄然走了出去。

我覺得,我的三魂七魄,沒了。

師父,走了。

我忽然放聲大哭起來,哭得聲嘶力竭,仿佛回到了當初的渃水之畔,天地之大,卻只剩我一人的心慌。

我從未像此刻般憎恨天下蒼生,憎恨祝棋一幹人,是天下毀了我,是天下虧欠了師父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師父zhou了,我也很難受啊......

☆、第 71 章

我的身體被困住,盡管我知道這法術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減弱,我仍是拼了命,努力掙脫師父施的法。

經歷了那麽多事,我就是再傻也看得出來,我體內有不尋常的東西。

我想喚醒它。

我想告訴師父,我有預感,若是我讓體內的東西蘇醒了,那這天下便再也困不住我了,師父也就可以不用替我赴死了。

外間一片安靜,不用想,必是師父早已將眾人遣了走。我幾乎是將體內所有的力量使了出來,已是感覺到法術有一絲潰散的趨勢。

我深吸一口氣,再試一次。

隨著腳底傳來陣陣酥麻感,我的心跳幾乎是漏了一拍,成了!隨即立即從床上一跳而起,飛也似地打開大門,不知道師父現在去到了何處,我去還能不能趕得上。

一推開門,漫天的大雪便出現在了我的眼前。

這雪,不似尋常的雪,而是血一般的顏色。我頓時呆在了原地,風自庭院刮過,將漫天的紅雪給我的手心送了一分。

雪化之後,沁入骨子裏的一絲暖意讓我的身形一滯,我體內所有的熱情與希望頓時被澆滅,只剩下冰冷的的軀體。

我已是被抽幹了力氣,慢慢蹲了下來,靠在石柱上,不想說話,不想流淚。就那麽看著漫天的紅雪飄在整個青荒城內,心如死水。

院門打開,一道白色的身影,撐著傘走了進來。我恍然未覺,直到那人撐著傘,緩緩走到我面前,佇立了好久,我才勉強拾起一分力氣,擡頭看了看。

是末生。

我低下了頭,繼續看著漫天紅雪。

“九凰,對於你師父的事......”

“我求求你,不要說,讓我送完師父最後一程。”我咬緊了唇,目光空洞地註視院裏。

我知道,師父已經不在了。

我都知道,我都知道。

在師父身邊生活了幾百年,師父的氣息我何嘗不知道。而今青荒城漫天飄的紅雪,就是師父的真元。

師父生前風骨過人,死後也不循常路,將修行一生的真元,全部化為六月飛雪,灑在了青荒城內,落在了天機閣的每一寸土地上。以殘留的靈力,繼續滋養腳下的這片土地,生生不息。

師父,你怎麽可以這麽好。

師父,九凰欠你的茶,這輩子也是還不上了。

可是師父,九凰不想讓你當好人了,九凰希望你是一個無人敢動的惡人,哪怕做盡天下壞事,哪怕九凰被天下人誣陷,你也能站在我身邊,笑著說:沒事,我們回家。

師父,我從沒有像此刻一般,厭惡天下,厭惡所有。

師父,我錯了,你回來好不好,我們都在天機閣等著你。

眼前忽然刮起了大風,仿佛是師父聽見了我的話語,卷起地上一層又一層的紅雪。恍然間我又看見師父一席青衫,白紗覆面,端然坐在院裏的風鈴藤下,翻動著似乎永遠都翻不完的書。

我再也忍不住,低了頭,無聲地啜泣起來。

是天下,蒼生負了我,也負了我師父。

末生放了傘,蹲在我面前,伸手拂過我的臉,我下意識地躲開,剩下他的手滯在空中。

末生嘆了聲,將大氅解下,披在我的身上,坐在我身旁,同我一起看著漫天紅雪。

天地是那麽安靜,安靜得只剩下我極力壓制的啜泣聲。我唐九凰對著山川大澤發誓,這是我最後一次流淚,自此以後,天下的所有都與我再無相幹,這是我對師父最後的挽歌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風住了,雪也住了,我擦掉眼淚,扶著石柱慢慢站了起來。末生伸手想過來扶,我躲開了他的手,不帶一絲情感道:“還請少主將師父生前托付於你的東西交給九凰,那是師父的東西,我不想讓它落在外人手裏。”

末生的眼底閃過一絲落寞,我低了頭,不願去看。

“我並未帶走,那些東西我都放在了你的屋子裏,你回去便能看見。”

“既是如此,那我先走了,少主請自便。”

末生一把拉過我:“你現在想去哪裏?”

我扔掉他的手,忍下心中的酸澀:“師父沈在了劍湖,我自然是要前去將他撈回來。我嫌劍湖臟,不配作為我師父的安葬之地。”

說罷,也不管他,徑直飛身奔赴思南山。

許是師父臨走前給我傳輸的靈力奏了效,我行到思南山時,只覺得那結界礙眼,浪費我時間,一時間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,徑直打破了結界,往劍池而去。

劍池下天兵眾多,見我破了結界,一時間便都湧了上來,要拿我問罪。我冷笑一聲,師父讓你們害死了,你們如今還要來害我。心下怒火大盛,流凰劍也破體而出,劍身閃耀著精粹至極的靈力,看來又是精進了不少。

也好,此番讓我來看看你精進到了何程度。

我披散著頭發,將心下所有的怒火與不甘化為劍意,對著沿路趕來的天兵,緩緩舉起了手裏的劍。

師父,這一劍,是為你而揮。

風吹過我的散發,我看著自己烏黑的發漸漸褪色,變成白發。下面安靜了一晌,隨即傳來尖叫聲。

“你們看她的頭發,妖女現世,妖女現世,天下要亂了啊!”

我笑了笑,既然你們想天下大亂,那我便來幫你們。不就是妖女嗎?我要讓你們看看,什麽是真正的妖女。

一劍揮下,沿途的一幹天兵全都化為飛灰,湮滅在在劍下。

我勾唇一笑,任白發在風裏張揚,不錯,流凰劍倒是厲害了不少。

原本攔住的眾人見勢不對,忙回去叫援兵,劍池下頓時亂作一團。我收回了劍,飛身赴往劍池,啟動陣法的幾名老頭都已不見蹤影,我看了看劍池底旋轉不停的劍影,心如刀絞。

我看準了師父的身影,施法,氣流裹挾著師父不斷上升,出了劍池。我慌忙跑過去,接住了師父。師父的眼睛緊閉,縱使我抱著師父,也感受不到師父體內一絲生命的跡象。

沒有了面紗,我終於是看清了師父的臉,只是這張臉此刻分外得白,白得讓人心疼。我靜靜看著師父緊閉的眼,恍如隔世。

四下越來越多的人湧了上來,我將師父背在了肩上,轉過了頭,看著一群毫不自知的劊子手,漫天的恨意,壓倒性地湧上心頭。

師父,你素來喜靜,這群人如此聒噪,不如九凰將他們都殺了,你看如何?

既然師父不說話,九凰就當你默認了。

我笑了笑,流凰劍便又懸在了我身後,氣息更為可怖。

“妖女,今日定要將你拿下!”

我看了看閣下裏裏外外的天兵,搖搖頭:“不用麻煩了,你們一起來。”

“妖女,你此話何意?”

我嫌你們麻煩,索性將你們全都解決了,也算幹凈。多虧師父臨行前將自身靈力傳給了我,不然,我也不能殺得如此盡興。

我並不打算給他們機會解釋,轉眼間,流凰劍劍身便溢滿了靈力,劍身通透,比平常大了十倍不止。

“殺。”

我話語一落,流凰劍便蘊了滔天的殺意,自空中狠狠像地下的一眾人砍去。

我堅信,流凰劍此番的威力,能讓下面一眾天兵死個幹凈。

但我還是沒料到,末生會來。

“九凰,住手!”

就在劍身即將落下之際,末生的身影出現在一眾天兵之上,生生擋下了我一劍,救下了身後諸人。

看見末生倒下,面色蒼白,血濺了滿地,我不得不承認,我有了一絲動搖。但這絲動搖隨著我看向師父的面容頓時消失殆盡。

我忍了忍,終究是沒再出手,看向結界所破之地,便帶上師父飛了出去。

“九凰!”已是出了思南山,末生的聲音忽而從身後傳來。

我並不想理睬,催動力氣,加速走了開。末生拖著受傷的身子,竟生生擋在了我的眼前,面龐發白,嘴角帶著血。

“九凰,你......”

末生看著我的頭發,有一瞬的愕然。

“誠如世人所說,九凰就是一個妖女,少主該是明白了吧?少主還是少與九凰來往比較好,免得壞了少主的名聲。”

末生的眼底盡是一片哀傷:“你知道的,我絕無此意。”

“有意也好,無意也罷,自此九凰便是天下皆知的妖女,當是與少主再不相見。告辭。”

“九凰......”

我狠狠心,反手一掌,便將受傷的末生打回了思南山頂,帶著師父,頭也不回地向前而去。

末生,我們此生的緣分,到這裏便盡了吧。從此我便惡名天下,你仍舊是你高高在上的天族少主,我們各自一邊,再無相見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師父走了,末生也走了,女主怕是註孤生......

☆、第 72 章

天地雖大,但此刻能容得下我唐九凰的地方,卻不多。

但我記得,師父有一個最鐘情的地方。

隔日,我便載著師父,在暮色裏來到了霧影谷。

對,就是末生口中精氣濃郁,適合修煉的霧影谷。其實此地我是知道的,我印象裏,師父每隔一年百年會來到此地,遣散了所有妄圖跟來的人,自己一人在裏面待上數日。

只是師父似乎對此地格外看重,幾百年來也未曾松過口,以致於我著實不知道此地名何。直到深海冰淵一趟,由末生提點,我才知道此地喚為霧影谷。

我在莽莽山澗裏尋了個舒適的山洞,將師父的遺體封印起來,藏於巖中,又在山洞外施了法,以確保無人可進。

師父,你且先留在此地,待九凰去取回你留給我的東西後,我自會回來將你好生安葬。許是心理作祟,臨行前我又施了一道法術,我不放心,師父的遺體絕對不能出現任何閃失。

我出了谷,趁著夜色一路趕回了天機閣。我殺了天族那麽多人,說不定現在天族正在四海之內通緝我,為了避免給天機閣帶來麻煩,我早早地就施了隱匿咒,倒是一路順利地回了天機閣。

天機閣四下無人,樓門緊閉。

沒了師父的天機閣,恍如一座荒城,頭頂懸掛的燈籠再也沒有了往日裏的溫度。我壓下心酸,看了許久,終究是推開我熟悉的院門,進了屋,尋起東西來。

此前在斷墟崖待了一陣子,我已是好久沒進我這屋子,沒想到裏面仍是幹幹凈凈,一塵不染。月色傾瀉,屋內光景雖是模糊,卻也能瞧見,我看了看四周,便打開屏風一側的紫檀木箱,不出所料,裏面果然有一個已系好的包裹。

我拿起包裹,最後看了一眼屋子,便準備開門離開。

手指剛剛觸到門,便有一個喑啞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,讓我握住門的手滯了滯。

“九凰,你回來了。”月色下,屏風被緩緩掀起,末生蒼白著臉從屏風後走了出來。

我心下一緊,後來想到自己施了隱匿咒,末生是看不見我的,便安心了不少,卻也不準備答話,就這麽倚在門上,看著末生。

末生搖搖頭,苦笑道:“你的修為精進了太多,縱使我知道你施了隱身的法術,知道你現在就站在我眼前,但我卻破不了法,也見不了你。”

此話不假,末生此刻的確沒有能力破了我的法術。

“九凰,我知道你在怪我。”

“你那日被逼上劍池之日,恰是我醒來之際,天族上下,沒有一個人跟我說劍池之上,是你遇了險。若是我知道那日是你,我就是拼了命,也是要將你救下來的。”

“唐九凰,你是知道的,我怎麽會忍心看著你去死呢?”

我忽然很想笑。我和末生之間,宛如一個糾纏不休的死循環。他不顧生死地救我於當初,我便以自身靈力,還他一命,本是扯平的局,若是再這樣糾纏,那便一輩子也解不開了。

“後來,你師父出現救走了你,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,是我爹騙了我。他知道我對你......自我重傷以後,他便下了決心,不能留你。我知道他不能幫你洗脫罪名,便派了人,四處尋找祝棋,想還你一個清白,後來,調查的人說祝棋已經死了,我就只好作罷,想著來天機閣,看看你傷勢如何。我來之時恰被你師父撞見,他也沒將我趕走,只是交給了我一些東西,要我日後給你。”

“後來我想,你師父定是從那時,便決心替你受刑。”

我的喉頭凝住了,原想一直按捺下去的,還是沒忍住開了口:“那我師父究竟說了什麽,能讓你爹放棄了殺我的念頭,轉而讓我師父替我受罪?”

“你爹不是那麽想讓我死嗎?怎麽說放棄就放棄了?”

末生欲言又止,臉上湧現出覆雜的神色:“九凰,你該是知道的,你不是尋常人。”

又是這句話。應了你們,我現在就是一個滿頭白發的妖女,能殺人於無形之間,自然不是尋常人。

“九凰,我知道你在怪我,我如履薄冰地走到現在的位置,生命之於我,再也不是簡單的存或亡。我背後既有統領四海的天族,也有虎視眈眈的亡命徒,我從來不敢莽然行事,每做一事,都要前景可望,狡兔三窟。”

“可是我撞見了你。這是我做過最大膽之事,你我之間,既無前途,亦無後路,中間還隔著生死之仇,可我卻覺得,這是我迄今為止,做過的唯一一件對事。”

我倚在門前,看著末生一如沈峻的臉,在黑夜裏,認真地吐出一字又一字,忽然覺得很心酸。我們兩個果真是一路人,你小心翼翼地行事,將天下蒼生背負於肩,不肯輕易做錯事;我則小心翼翼地處世,懷著為數不多的信任,不肯輕易相信他人。

可是末生你要知道,我的信任一向所剩無幾,經歷了這些事,我再也無法集齊當初的勇氣,去面對口口聲聲要殺了我的天下,去面對師父代我去死的事實。

我不敢去想,真的不敢去想。

可是我又能怎麽辦呢?你們的一言一行皆是冠以天下的名號,難不成我要真的做一回妖女,回去殺盡虧欠我師父的人,將天族鬧個地覆天翻?

“九凰,我知道,是我族對不住你。我也知道你要走,我今日說這些話,就是想讓你明白,我從來不後悔我所做的選擇,對於你,對於天族,都是如此。”

“倘若有一日你想回來,那你便回來,我就在這裏等你。”

我從未見過末生這副模樣,明明還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,說的話卻讓我難受至極。我推開了門,才發現外面下雨了,我就站在那裏頓了頓,忽然覺得此時的雨很涼,檐上的燈籠高高亮著,卻不帶一絲溫度。

我很討厭濕冷的天機閣。

“末生,你從來都不欠我的,而我欠你的,如今也還了。我們之間,再也無虧欠之說。此生,我們便不見了吧。”

我留下最後的一句話,便關了門,匆匆走了出去。

我知道,自此一別,無論是天機閣還是末生,我可能都不會再見了。

後半夜雨勢大了起來,我卻不想躲雨,只顧著不讓包袱打濕,一路淋著涼雨回到了霧影谷。

我將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山洞的幹燥處,想了一會兒,還是生了一堆火。火光烈烈,照得黑黝黝山洞明朗起來。我坐在火堆旁,看著層層水汽繚繞,身上的衣物也漸漸回了暖。

奔波了這麽久,我忽然很累,很想倒地大睡一番,睡到不知外界春秋才好。

視線觸及到一旁的包裹,我昏睡的心思頓時被壓了下去。我猶豫好久,還是動手打開了包袱。

這是我有生之年拆得最為艱難的一個包袱,仿佛我拆開的不是包袱,而是一幅記載了過往所有的生動畫卷。

生動得仿若昨天,而又不願記起。

包袱在火光下被攤開,寥寥幾物,就是師父留給我的所有。

一封信,一幅畫,一本古籍,兩個錦囊。

我楞楞地看著,一時愕然。師父,你活了那麽久,就給我留了這幾樣東西,你是不是有些摳門了。

只是奇怪,我現在能打開的,只有那封信。其他的,似乎被施了相當詭異的秘術,我一時半會兒打不開。

無奈,我只好打開了那封信,湊近了火堆旁,一字一字讀起來。

九凰:

料汝展信之時,為師去日已久。

宣明五百年十月初三,為師於若水畔拾汝。汝時方幼,天寒地凍,面青唇紫,餘見之可憐,遂拾汝至天機閣,使伴餘側,求道學法,距今已是數百載。

今知大限將至,時逢汝惡言加身,性命堪虞。悉知汝本性純良,餘不忍,遂以己殘命,換汝一時無憂。

汝伴餘側數百載,須知餘不拒生死,不拘形骸,命數在天,餘自當欣然受命,再無他言。但有一求,萬望汝應。餘生於世,困與形,惟願餘去之時,汝葬餘於霧影谷,至時餘身雖腐,亦能化泥做土,永世安眠。

切記,切記。

烏遠絕筆

作者有話要說: 大佬馬上就要出來了......

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啦,馬上要期末考試了,我的文要斷一段時間了,揮淚告別,七月初我會回來的,九凰和末生還在等著我,世界還在等著我去拯救qaq

☆、第 73 章

我把信看完,便將信扔在了一旁,起身往火堆裏添了些柴,然後便一直坐著,看著閃爍的火焰,合不上眼。

我就這樣坐著,直到火堆燒成了灰燼,直到外面天光明日,又是一天。

我很難受,打心底裏難受。

不行不行,我拍了拍昏沈的額頭,我還沒安葬師父,我不能坐在這裏。

我將散亂的白發胡亂束起,便出了山洞,想要在霧影谷內為師父尋上一個頂好的地方做墓地。清晨的山澗,風很涼,我在谷中尋來尋去,還沒尋著一個頂好的地方,卻尋到了一個老頭子,在瀑布下的青石上打坐。

我瞅了一眼,這老頭子須發皆白,一看就是上了年紀的人,白發一點也不遜於我。我搖了搖頭,沒打算擾他,離了那地繼續找起來。

終於,在霧影谷的深處,讓我尋著一方小小的桃林。六月的桃林沒有桃花,只有綠油油的嫩葉,地勢平坦,青草鋪地。我想著師父生前就愛僻靜,此地當是最適合的了,便打定了主意,將師父葬在此地。

我回到山澗處的山洞,破了法,將師父背到了小小桃林,埋在了靠近西邊巖壁的桃樹下。我看著師父蒼白的臉,無聲無息,揚起最後一抔黃土,將師父的軀體掩埋。

自此,桃林青冢,師父的肉身將徹底化為泥土,歸於大地。無論生前功過與否,到頭來都不過是一方矮矮的土包。我忽然覺得,這便是歸宿了。

師父,漫漫黃泉路,你走好。

這世間已沒了九凰掛念的,師父你不會孤單,九凰不久也會去陪你的。

我跪在地上,朝師父的墳頭,重重地磕了三個頭。

九凰的一生是師父給的,師父給了我所有,我卻一次次地食言,說好地泡茶給師父喝,師父還是沒等到。

而現在,九凰在這荒郊野嶺,什麽都不能為師父做。師父你說過,你喜歡浮棠花淡淡的香氣,那我便將功補過,將這霧影谷裏所有的浮棠數給師父搬過來。縱使現在花期已過,來年春天卻是一番好景色。

師父,你等著,九凰現在就去把浮棠樹給你找來。

我花了兩天時間,方才將谷中的所有浮棠樹找來,齊齊地種在師父墳頭旁,遠遠望去,宛若青廬,接天連地。

我借這片桃林,幻化出一陣,將師父的青冢連同浮棠樹林一起遮蔽起來。我四處打量,思考著該將陣眼放在何處,不知不覺走到滿是青苔的巖壁下,心中一動,便喚出流凰劍,將陣眼之力集於巖下。

我看了看手裏的流凰劍,有一瞬的晃神,咬咬牙,將這劍送上了高處的巖壁,用來封印陣眼。

落齊,末生說對了一件事,這裏的確是靈力精粹,適合修煉。你就安心待在這裏,潛行修煉吧。跟著我,只會讓你受苦的。

待過了幾百年,師父的血肉都化為腳下的泥,你再去尋個好主人,尋個不會罵你的聰明主人罷。

我不忍心再看這裏一眼,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。迎頭明晃晃的陽光照得我一陣眩暈,我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旁的石頭上,白發瞬間披散開來,將我的眼睛刺得生疼。

我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著,想著我生命裏種種一切。我擁有的本來就不多,到頭來,竟也全失去了。我發了瘋地想起師父,想起末生,想起折蘇和十彥師兄,想起司闕和畫青,想起每一次大笑時,窗外晴好的天色。

可現在,我是真的什麽都不剩了。我的身體,我的三魂七魄,都不再屬於我。

恍惚間我來到了一處山崖,崖底是深不可測的溝壑,陰冷的風自崖底刮來,燃起一股我從未有過的沖動。

那便這樣吧。

過往的兩百年,我所經歷的種種,就這樣結束吧。

我閉了眼,跳下懸崖。

崖壁上林木茂盛,我能感覺到無數的枝椏劃過我的臉,血不住地淌下。耳畔是越發模糊的風聲,夾帶著冷意,讓我的思維漸漸凝固。

師父,我來尋你了。

我清晰地聽見自己身體砸在石頭上的聲響,體內的血液在此刻轟鳴而發,我歪過頭,看見血一點一點地沿著石壁淌下,流入了石下的草地。

草地之上,立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,靜靜地望著我。我看不清他的長相,只覺得他在慢慢地朝我走過來。

“世上癡人總難斷,何事春秋兩茫茫。”

那老者走近了來,我才發現,他就是方才在瀑布下打坐的老者:“丫頭,你想一死了之,老夫可不讓啊。”

你救不了我,我無謂地閉上眼,便開始昏沈沈地睡去。

“世上癡人總難斷,何事春秋兩茫茫。未若扶搖九霄去,不消人事各相安。”老頭嘆了氣說道:“丫頭,你怎麽這麽執著呢?”

未若扶搖九霄去,不消人事各相安。我腦中輾轉著這句話,不消片刻便沒了知覺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不定時更新,啦啦啦,舉花花。表急,我們的九凰馬上就迎來她的逆襲時期了,還有她的身世之謎馬上也會被揭開,我盡量地更,期末考試後我就日更,我保證......

筆芯,舉花啦。

☆、第 74 章

兩百年的時間有多長?

終南山正窸窸窣窣落著雨,天色晦暗,一眾宮殿都在雨霧裏亮起了燈,唯有一處,晦暗如初,在漸漸暗下的天色裏,漸漸失去了輪廓。

又是這雨天,管事的松先生搖頭嘆氣,提著燈,自前廳裏一路走來,叩響了最裏間的屋子。

“少主,夜深了,需要我掌燈嗎?”

裏面安靜了一會兒,方才傳來喑啞的低沈男聲:“不必了。松叔,把所有人都支開吧,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。”

一陣風吹來,刮起院裏的樹葉沙沙作響,松先生提著的燈籠在風雨裏搖搖晃晃,似是隨時都會被撲滅。

松先生自知勸不了,站在門前往裏面瞅了一眼,入目皆是漆黑,只好搖搖頭,提著燈下去了。

是夜,雨勢漸大,整座殿都限入死寂。末生站在窗前,驟起的雨被風卷刮著,打濕了他的衣衫,而他卻渾然不覺,仍是筆直地靜默在那裏。

又是六月落雨的時節,兩百多年前的情景仍歷歷在目。

他是天族少主,是未來這四海八荒的主人,能號令千軍萬馬踏平天下,亦能玩弄權術翻雲覆雨,卻在那一晚的雨聲中,脆弱到連開口挽留的勇氣都沒有。

那是他一生中最為無力的時刻,亦是他最不願回想起的時刻。

他不知道,自那一別,兩百多年裏,他窮盡了所有方法,找遍了這世間所有的地方,都再也不曾見過她。

他後悔了。

唐九凰臨走之前說的“此生不見”,仿若一個夢魘,他每每想起,只餘心慌。

她怎麽就能真的一去不返,茫茫兩百年,世上再無她的一點影子,他只覺生命中空缺了一部分,天地再大,四海八荒再怎麽無垠,都填補不了。

紅塵翻湧,天地悠悠,他是一朝可以號令天下的共主,卻在每年的這段時節,閉門三日,佇在窗前,看著大雨朝夕而下,不動聲色,不眠不休。

明明說好了,他留在這裏等她回來,明明說好了的。

可他還是敗了,他怕唐九凰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,她離開的那一晚,他便發了瘋似的動用所有人馬去尋她。

他傾覆了所有,結果還是一無所獲。

明明曾經無比靠近過,他卻還是握不住了。

他在電閃雷鳴之夜,自終南山一路淌著風雨,趕到了天機閣。他瘋了似的尋了天機閣上下所有的酒,喝退了所有人,將自己鎖在唐九凰房內,大醉一場,數十日無人敢靠近,醉到最後,天帝不得不親自提劍前來,將他逼了回去。

那個永遠古井無波的末生,在那一刻脆弱得仿若一個孩子。見過他失魂落魄的模樣,從此,天族上下,再也無人敢提唐九凰的名字。

忘了是多少年前,末生第一次見到唐九凰時,她喝醉了酒,和畫青二人攙扶著從酒館裏出來,見末生長得白凈,誤以為是他是唱戲的,登時就解了錦囊,白花花的銀子盡數倒在桌上,笑瞇瞇地伸手,擡起了他的臉。

“哪裏來的小公子,長得比女兒都標志,可是個唱戲的?姑娘今日心情好,把這些銀子都給你了,你給我唱一出《隱雲祝》。”

畫青在後面忙不疊地拉住撒潑的唐九凰:“公子,你繼續喝茶,別介意,我這小姐妹酒量不好,你多擔待......”

“我沒醉!”唐九凰一把推開畫青:“這個小公子生得比你好看,我不要你了,我要這個小公子,你別跟著我。”

末生還未反應過來,唐九凰就伸了手,如水蛇般的手臂攬住了末生的脖子,整個人向前一傾,便倒在了末生的懷裏。

末生手裏的茶杯轟然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
他低頭,便對上唐九凰緋紅的臉,一雙眼睛迷離得能掐出水,朱唇有些委屈地抿作一團,長長的睫毛上下忽閃,似是隨時都能睡去。

就是這一張醉了的臉,叫他無端記了好幾百年。

“姑娘,你醉了。”末生收回準備擊向唐九凰的一掌,將她扶了起來,她左右搖晃著,早已散開的頭發在風裏輕輕揚著,不時滑過末生滿是汗的手。

還未立著一刻,唐九凰便又晃到了末生的懷裏,還帶來似有若無的浮棠花香,白皙的手胡亂搭在末生的胸口處,觸到了他冰涼的鎖骨,末生也隨之一怔,手心的汗更甚。

這是身為天族少主的末生,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任由一個女人躺在懷裏,緊張到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
所謂天意,大概就是如此,末生第一次遇見唐九凰,就未能推開她,餘下的幾百年,他怕是永遠都推不開了。

後來還是畫青將唐九凰死死拽走了,末生原是也要走的,可不知為何,他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二人一路,親眼見著二人走到一半,合夥把偶然撞見的陸邕衡打了一頓。

陸邕衡這小子他很是清楚,四處沾花撚草,他見唐九凰打他打得厲害,還以為是他和陸邕衡有什麽瓜葛,一下子心便沈了下去。

可後來,聽見畫青聲嘶力竭的罵聲,他才明白了事情原委,一時失笑,原來唐九凰就是被拖過來幫人打.架的,心下寬慰了許多,便有意幫她們一把。

本來陸邕衡就不學無術,末生只稍稍用了些手段,便差點叫他被打得毀了容。

後來,事情變得順理成章,末生見二人上了天機閣,便差人去查,隔了幾日,便傳來消息,那個強行非禮末生的人,就是天機閣掌門人烏遠坐下大弟子,也是天機閣唯一的女弟子,唐九凰。

彼時的末生正提筆書桌前,聽見侍衛念出唐九凰的名字,一時回想起那晚唐九凰醉酒的眉眼,心中一動。

於是,他提筆寫下了唐九凰的名字,自此,便將這姑娘的一舉一動都刻在了心尖上。

他在這戒備森嚴的中南山長大,放眼皆是對他畢恭畢敬之人,也正是如此,他的一生都要循規蹈矩,守著既定的路線,一步步走下去。

唐九凰是他生命裏唯一的變數。

後來,為奪取異石,他易容成雲詔,前往靈族。他千算萬算,都沒算到,岳峰竟把唐九凰也請了過來。那日他將阿恬帶在身邊,帝都正飄著星星點點的雪,他一身黑袍,手握長劍,倚在柱子旁,唐九凰出現在門前的一瞬,他恍如隔世,心下都不穩起來,只好低著頭,一言不發,生怕被人察覺異樣。

他有意躲著唐九凰,卻反被唐九凰找上,二人似是被命運戲弄的玩偶,一次次地不期而遇。末生自知絕不可能拋下自己的心意,既然逃不掉,那便順其發展,好好地陪在唐九凰身邊,護她周全。

他陪著她去浣藍閣,幫她了結司闕的心事,又帶著她夜游帝都,戳穿岳峰的嘴臉。直至離開前夕,他仍舊不放心她,知道她要逃,便帶著阿恬,替她開路,二人亦是聯手火燒了藏經閣與萬寶閣,在帝都沖天的火光裏,他抱著唐九凰飛天遁地,縱使耽誤了自己的要事,也不覺後悔。

可真正讓他感到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。

北冥淵一劫,他正與那蒙面人搶奪異石,忽然出現的唐九凰助了他,搶下了異石。他看著唐九凰手上的血不住流進裝有異石的盒子,隨即異石突生變故,光芒大作,強勁的氣流讓北冥淵千年不動的冰山開始崩塌,他才意識到,唐九凰的身份是何。

那異石是上一次天選之時,從長生石上掉落的一塊。靈族覺察到事情有異,拼盡全力將這石頭盜了出來,想調查出天族內一段不為人知的陳年密辛。他不惜易容而千裏迢迢趕來奪取的異石,事關天族一脈的興榮。

所謂天選,即是每隔五百年,天族所有的九州之氣就會聚集在長生石上,由長生石挑選靈力最為強悍之人,天雷之夜,長生石的力量游走於天族,待找到其主人,就將自己的力量全部轉移到其挑選之人身上,自身則化為一塊普通的石頭,佇立在天族思南山之頂。

孫先生說過,既然這異石是從長生石上掉下的一塊,便該懂得認主,待天選之人的血液流入異石,便會激活異石內的九州之氣。

真正認主那一天,便是新一任天帝誕生的時候。

對於天族守口如瓶的秘密,末生自然是知曉,他知道被天族奉為珍寶的長生石是塊廢石,也知道末嘯天並未擁有九州之氣,但他從不曾問起,自那北冥淵一夜事變,他才真正明白事情的真相。

原來末嘯天,並不是真正的天選之人,他只是搶了別人的位子,做了天族族長。而長生石上的力量由於沒有用出,全數凝在異石,掉落下來,被靈族盜走,兜兜轉轉幾百年,長生石裏的力量終於遇見了真正的天選之人,這才出了異樣,被激活的力量一瞬間動憾了整座北冥淵,引發了鋪天蓋地的雪崩。

是唐九凰的血,激活了異石的力量,所以那個真正的天選之人,是唐九凰。

而真正的天帝,在數百年前,就本該是唐九凰,不是末嘯天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嗚嗚嗚,這一章是為了交代前面的坑,所以是用的上帝視角,從下一章開始,唐九凰就霸氣回歸了,繼續第一人稱,不要慌 。

PS:我怕有很多地方大家忘記了,所以能提的都再提了一遍,免得麻煩大家再去往回翻。能留下來的人阿水真的很感謝你們qaq我是絕對不會坑的,無論是這一本還是我的第二本,舉花花qaq

☆、第 75 章

兩百年的時間有多長?

長到我已經快忘了自己是誰了。兩百年前,我是唐九凰,是天機閣大弟子,是師父的徒弟,可現在,我只是一個困在霧影谷玄關陣裏不願出去的人,以及,揣著那些所謂的密辛,漸漸麻木的人。

困住我的,不是孫谷蘇這老頭布下的絕世陣法。

我只是想一輩子逃避下去,做霧影谷裏的白發阿九,餘生就陪著椿樹老妖喝喝酒,下下棋。師父的墓就在椿樹老妖頭上的巖壁上,我每隔一月便會讓椿樹老妖把我抖上去,在寂靜無人的夜裏掃掃師父的墓地,修剪浮棠樹苗,然後坐下來,陪師父聊一會兒。

師父,阿九以前滴酒不沾,在孫谷蘇那老頭的唆使下,我現在已經是個酒壇子了,三壺酒下去都不帶晃的。

還有啊,阿九的茶藝長進了不少,可惜師父沒有機會喝我煮的茶了。

對了,我才知道,師父您竟然是孫谷蘇的徒弟。阿九兩百年前就該死了的,是這老頭救了我,還把您沒告訴我的事都告訴我了。

什麽天選之女,什麽長生石、九州之氣,阿九都不想去管。只是師父,您為什麽不告訴我,您把深海冰淵那幾條敗家子蛟龍綁來是為了阿九呢?孫老頭說,是您施法封印住了阿九體內的血脈之力,可後來封印有潰散的趨勢,您不得已尋遍世上至寒至陰之物,煉成丹藥,用來加強阿九體內封印。

師父你事事為我著想,阿九真的是無以為報。

坐著坐著,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夜。眼看天快亮了,我只好起身,同師父告了別,尋到玄關陣的陣眼處,跳了下去,不偏不倚,正好砸在椿樹老妖頭上的枝丫上。

“哎呦,你這丫頭,老夫的脖子都快壓折了。”椿樹老妖又開始咋咋呼呼。我每月都要這樣砸他一次,按理說他早應該習慣了才是。

我跳到地上,椿樹老妖開始發起牢騷,樹葉抖得滿天飛,我一偏頭,就見孫老頭坐在樹幹旁邊,獨自小酌。

要是不說,誰能夠想得到數萬年前被三族誅殺的遁罌門,傳言中專練邪術的遁罌門掌門人孫谷蘇,就是眼前這個胡子拉碴的小老頭,為了一壺酒都能和別人打起來那種。

孫谷蘇這老頭也是世間一朵奇葩,當年自己修煉走火入魔,一不小心真給修成了長生不老之術。世人只道遁罌門被火燒成了一片廢墟,哪裏料到這老頭早就帶了餘下的弟子跑路了。

不過這老頭也是剽悍,隨手記下的功法,就成了天機閣最為機密的禁術;隨手創了個玄關陣,幾萬年來就沒有一個人能解開;人家為尋長生不老想盡一切辦法,他一不小心就給連成了,還挺有效。

但世人最最想不到的是,陰差陽錯下,不知是幾萬年前的哪一任天族族長,暗地裏竟尋到了孫老頭,見他完全不似祖宗描述的一樣作惡多端,便不再與他為敵,還助他一臂之力,將遁罌門留了下來。

就這樣,哪位不知名的天族族長歪打正著,為後來的天族做出了莫大的貢獻。為報答那族長的一救之恩,孫老頭主動為每一任天族族長出謀劃策,還順帶輔導個功法什麽的。經他一指導,再平庸的人,功法都是蹭蹭地大漲,漸漸的幾萬年下來,孫老頭就成了天族不可說的秘密,只有重要長老和族長知曉他的存在。

難怪那麽多人看不慣他,他的存在,簡直就是專門為氣死別人量身定制的。

算起來,孫老頭才是真正的妖精了,他自己都忘了在這世上活了多少萬年。

“怎麽突然跑到我這裏來了?就為了討幾杯酒喝?”我也坐了下來,自顧自地斟了一杯。

“我來這裏是為了躲人的,你以為我稀罕你這幾杯破酒。”

“什麽人這麽厲害?能讓我們的孫大魔頭都躲起來的,這世上,沒有吧?”這話絕對不是吹,我見識過孫老頭的手段,他是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為厲害的人,沒有之一。

“來的人,是末嘯天。”

我的杯子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
孫老頭猶豫了一晌,繼續道:“還有他兒子,末生。”

那些已經掩埋了兩百年的不堪,在這一刻被全數拔出,我極力壓下心中鋪天蓋地的各樣情緒,楞了好一會兒,才有些艱難地開了口。

“老頭,你沒有把我的事情說出去吧。”

孫老頭立即吹胡子瞪眼:“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?我說過,只要你想住在這裏一輩子,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你,除非......”

除非,我想自己出去。

“行了。你是我師父的師父,又長生不老,還手眼通天,我不信你信誰。不過,他們突然來找你,是發生了何事?”

雖然我一直試圖說服自己,但時過境遷這麽多年,我還是做不到不聞不問。

孫老頭一時沒說話。

“老頭,你和末嘯天的關系不錯,我知道。但我也並沒有心懷惡意,我就想知道,他們這次來,是不是和我有關?”

“或者說,是不是和我體內的九州之氣有關?”

孫老頭登時變了顏色。

果然。我的心沈了下去,我就知道。每五百年一次的天選之日就要到來,末嘯天這位置坐的,想必也開始不安穩起來。為了掩人耳目,天族要麽故技重施,要麽,就是找到我,將我與末嘯天的命格強行改寫。

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,利用星宿推演之術,可以強行更改命格。

而更改命格後,命格優者,一路青雲直上,再無坎坷;命格劣者,或抑郁而死,或飛來橫禍,反正沒有好結果。

我不是怕死,我只是不甘心。為什麽?我明明什麽都沒做,你們先是殺了我師父,後來誣陷我是魔女,要將我趕盡殺絕,而現在,還要來強行奪走我的命數,換你們一世無憂。怎麽,我唐九凰的命,就這麽值得被糟踐嗎?

我的命數是上天給的,你們憑什麽要奪走它?

“丫頭,我知道你在想什麽。更改命格這種事,還真不是靠一般人就能行的。我敢說,除了我,這天下還沒有一個人敢貿然施展此術。”

“為什麽?就因為你很妖孽?”

“哼,這種法術是折壽的,一般人哪敢輕易嘗試。可我就不同了,我能長生不老啊,我怕什麽?哈哈哈哈。”

“......”

在感受到我飄著刀子的目光後,孫老頭立馬收住了笑:“丫頭,你不用怕,你師父囑咐過我,要照顧你,讓你好好活著,我保護你都來不及,怎麽可能給你更改命數呢?”

“你最好是記得你現在的話,別到時候為了幾壺酒就把我賣了。”我沒好氣地看著這個不靠譜的老頑童,起身從竹屋裏端來糕點,遞到他面前。

“你要的芙蕖糕,嘗一下。”

“哈哈哈,我就說,還是丫頭你好。那個末嘯天,哼,虧我還救過他兒子一命,他整天就板著個臉......”

“等等,”我警覺地揮手,“你剛才說什麽?”

“我,我這不是說你好來著。”

我又開始滿眼殺氣,瞪著他道:“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。”

孫老頭蔫了氣:“行行行,我給你說,什麽事都瞞不過你。你還記不記得阿恬?”

“阿恬?”

“等等,在天族別人不是這樣叫她的,好像他們管她叫,花大人。”

花大人?花大人不就是阿恬嗎?

“你想說些什麽?”

“我的意思是,上次那個阿恬不是帶著你去救......救那誰,丫頭,你那時候是把他命吊住了,可你自己也撐不住了,最後啊,還是神通廣大的我及時趕來,救下了你們二人。”

“那個時候末嘯天應該還不知道你的身份,我便叫他把你送回去了。我說的救他兒子,就是那一次。”

我嘆了一口氣:“老頭,你不必忌諱什麽,直接叫他末生就好,我不在意的。”

有的人,不是你閉口不提,就能再無瓜葛的。與其遮遮掩掩,倒不如坦白了說,這樣,我或許心裏還能好受一點。

“唉,末生這孩子,也算是我一手培養大的,小時候他天天和孫之敖一起練劍,比起我那不思上進的倒黴後生,末生真的是認真了不知道多少倍。後來,還是他主動要求加入遁罌門的,為了這事,和他爹理論了將近兩年。後來他爹拗不過她,就同意了”

我怕我又回想起兩百年前的種種事情,那些我永遠過不去的坎,只好連忙轉移了話題。

“老頭,阿恬是你什麽人?她一直都待在天族嗎?”

“不不不,阿恬可不是人,她是一萬年前被我撿回來的靈獸。”

“靈獸?”

“我也覺得稀奇,天下的靈獸並不少,可修煉成人形的倒少見。我們兩個當時打了一架,她打不過我,就跟著我回來了。後來她黏上了末生,這才跟著他上了天族,做了花大人。你別看她瓷娃娃似的,身手估計和末嘯天不相上下,當初就因為一夥人不小心把她兔子殺了,她跟著末生一路殺到了靈族帝宮,不報仇不罷休,根本勸不住。”

我一時語塞,總算是明白了,孫老頭身邊的東西,都是妖孽。

☆、第 76 章

天上地下,知道唐九凰還好好活著的,怕也只有孫老頭一個人了。

這老頭子的玄關陣厲害得很,霧影谷不大,這陣裏的空間卻有百來個霧影谷大小,我待的這個地方頗是偏僻,一塊小小的窪地,出去便是陰風陣陣的萬丈懸崖,尋常弟子根本不會往這裏鉆。孫老頭便直接把這塊地圈成了禁地,連他不知道是多少輩的重孫——孫之敖都不許進來。

我覺得,便是無關緊要的人,一時撞見了我也無大礙,倒是這孫之敖,我是如何也不能見的。皆因幾百年去深海冰淵那趟,他披麻戴孝地見過我,又自詡是末生的好兄弟,我是躲都來不及。

老頭子後來已經喝大了,舌頭打著顫,嚷嚷說末嘯天這家夥不牢靠,不老實。我疑心再這樣下去,不用末嘯天來問,他自己便把事情捅了出去,忙凈了手,進竹屋去給他熬了一碗醒酒湯。

說來也是慚愧,醒酒湯如何做我是記不大清了,只記得要加什麽苦物,折騰一番,便將一婁子苦參、黃連、梔子給一大鍋燉了,苦得估計人神共憤。倏一端出來,味道一竄進孫老頭的鼻子,他便醒了。

醒的還有些惶恐。

“丫頭,你好意我心領了,改日有空再來看你,就此告辭,告辭。”說完便一溜煙地小跑走了。

“哎,我......”

我有些無奈地看著手裏的醒酒湯,轉了身,便欲倒在樹下。

漫天的葉子又嘩啦啦掉了起來,我擡頭,發現椿樹老妖拼命地搖著樹幹:“丫頭,你可不要毒死了老朽。”

我嘆氣,這麽多年來,我的手藝就一直被如此嫌棄,敢喝下我煮的東西的人,除了師父,也就只有......

罷了,我將醒酒湯置在桌上,忽而覺得有些困了,便趴在桌子上小憩了會兒。

幾百年過去,什麽都變了,唯獨嗜睡這個毛病,我一直沒有改過。

醒來已是天黑了,月光照在我臉上,我起來伸了個懶腰,擡頭,就對上椿樹老妖睜著大眼睛,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,把我嚇得夠嗆。

“你個老妖精,想嚇死我?”

嘩嘩嘩,椿樹老妖搖起了頭,“丫頭,你最近有些不正常啊。”

我搖了搖有些發昏的頭,夜晚的風大,方吹得我有些清明。

“怎麽不正常了?”

“你最近格外嗜睡,你發現沒有?”

我剛想回一句,照你這麽說,我活了這麽久,就沒有正常過。轉念一想,這老妖說得也有道理,我來了這地方兩百多年,前面的時間在孫老頭的幫助下養身體,剩下的時間便只有替師父掃墓一件事了,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安逸,已是很久沒有動腦子想過什麽事了。

這麽想來,我自己也是察覺到了不對,越往後來,我一天天的越發能睡了。而且許多時候,我明明是不困的,體內卻無端生出倦意,一睡便倒了一整天。

“丫頭,我覺得,可能是你體內的封印出問題了。什麽時候孫老頭再過來,你問問他罷。”

我一時語塞,兩百多年來,我幾乎從未同孫老頭說起封印之事。我知道,師父留給我的錦囊和古籍,一定與我體內的封印有關,可我卻不想再談起它一星半點。

不談起它,我便能暫時忘記我那些該死的身份,那些所謂的無法選擇、無法擺脫的命運。

封印之事,無外乎天族天選一事。由此,便能扯出我兩百年耿耿於懷的人事。

“丫頭,我知道你心裏有道坎,但世間那麽多人,誰都有一點自己過不去的事。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,尤其是丫頭你。”

“老妖,做人好煩啊,要不我倆把命格換了,你來當這個天選之子,我就當根老木頭,日日杵在這裏,你看如何?”

椿樹老妖安靜了。

我眨巴著不大的眼睛,“你看看我,看著我真誠的眼睛。”

“哼,你想讓天雷劈死老朽就直說。”

我吐吐舌,心想要是真的有一天,末嘯天逼我與他調換命格,那我倒寧願將命格交與老妖。我這個人一向愛憎分明,討厭便是討厭了,既負我在先,就永遠別再妄想拉我過來做墊腳石。

何況這幫人,當初可是往死裏整我。

“我知道了,下次孫老頭再過來的時候,我叫他幫我看看就是。”

好不容易我打定了主意,可孫老頭卻不靠譜起來,不知是我那碗醒酒湯將他怵得慌,還是什麽其他原因,接下來的一個月,他都沒有出現過。

轉眼又到了為師父掃墓的日子,我踩著老妖的頭出了結界,絮絮叨叨同師父講了一晚上的閑話,起身欲回來的時候,瞧見霧影谷外東邊的天上有紅光。

作為一個足不出戶、與外界隔絕兩百多年的人,我看到這頗有聲勢的紅光,自然是——

頭也不回地就滾回來了。

“老妖,最近外面可發生了什麽大事?”我索性也不下來了,直接躺在枝丫上,問道。

“你指的是集市上柿子漲了五文錢,還是鱖魚降到十文一兩了?”

“和著您老人家一天就這些追求了。”我狠狠地拍了他一掌,“我說的大事,是例如征戰那種,這段時間,外面是不是不太平?”

“哦,這個我倒聽幾只胖山雀講過,靈族和冥族起了點沖突,現在正在打戰。”

“沖突?什麽沖突?三族可是相安無事了好多年,怎的如今說打就打起來了?”

“你當老朽是那些嘰嘰喳喳胖山雀,什麽事都知道?你要是好奇,要麽自己出去打探,要麽問姓孫的。”

“沒勁。”我揚起手又給了他一巴掌,這才窸窸窣窣跳了下來。

“對了,丫頭你這麽久沒出去,怕是連冥族族長是誰都不知道了吧。”

“那我自然記得。”我又不是弱智,司闕的爹我怎會不記得,“你說的,是司邕吧?”

“哼,我就猜到了,你肯定還不知道吧,司邕已經退位了,現在的冥族族長,是司闕。”

我承認,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,我下意識以為這老妖怪在誆我。

司闕這小子,腦子永遠少根筋,做事永遠一團糟,怎麽就成了冥族族長?讓他接手冥族就跟賭博一樣,司邕也是個人物。

我心下好奇,直接逮了幾只山雀過來,施了法,讓它們把冥族和靈族打戰的事情同我說一下。

最胖的那一只撲棱著翅膀,擡起一只爪子叫囂,“呱唧,你誰啊你,叫我說我就說的嗎,呱唧......”

我沒有廢話,擡手就給了它一巴掌,它在地上晃悠了足足三五圈。

“呱唧,姐姐真厲害,我說我說。呱唧,靈族族長的狗跑到冥族這邊來了,還咬死了冥族族長養的雞,然後兩族就打起來了,呱唧,人真是無聊,就是這樣,呱唧。”

我:“......”

哈?

流言可畏,我覺得還是不能相信這只胖山雀,你打死我都不會相信,幾千年來三族都相安無事,如今就因為一只狗和一只雞釀成了慘案。

這谷裏的東西怕是智力有些問題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筆芯舉花花啦,=3=,大家晚安。

☆、第 77 章

若是孫老頭幾日不來,我也能忍住,可這老頭一連消失了半個月,事情就有些不正常了。加上這段時間外面有些不太平,天天指望那幾只破鳥又不太現實,我思來想去,想去思來,終覺得還是要出去問一聲才好。

椿樹老妖樂得直哆嗦,嘩嘩地撒了葉子,“丫頭,終於是要出去了嗎?老朽終於要過上看不見丫頭你的日子啦,怕是還有些不適應呢!”

我化作了男兒的模樣,找了頂氈帽將我的白發塞進去,回頭道,“不好意思,你個老妖精不要高興太早,我就出去走一走,還會回來的。”

“等等。我知道你是出去找孫老頭的,霧影谷裏大得很,不好找。”椿樹老妖說著,慢慢抖了身子,地皮便簌簌地開始動,不一會兒就從樹底下鉆出一只白得發亮的兔子。

“這兔子可是霧影谷裏的老行家,它會帶你去找到孫老頭的。”

我抱了兔子在懷裏,伸手拂了它毛茸茸的耳朵,它倏地擡起腦袋,鼓鼓的腮幫子一顫一顫,迷糊糊地眨著紅眼睛,看那蠢樣子,倒比那胖山雀還不牢靠。

我摸著兔子耳朵,道了句“謝啦”,就施了法術,輕飄飄地飛了起來,尋著出口離開了禁地。

晃晃悠悠好一陣,我才尋到一個好落地的地方,一下來,兔子便急不可耐地從我手裏跳下,啃了啃地上的草,嚼了幾口,才不那麽著急了,回頭看了我一眼。

這是要我,跟著它走?

那兔子抖了抖耳朵,走到我鞋邊蹭了蹭,接著便頭也不回地往東邊跑去。、

看來是在為我帶路了,沒想到這兔子跑起來還挺快,跟一陣風一樣,我只好掂了腳尖,騰在空中尋著它跑去。

我一路上也碰見了不少人,無論男女老少,衣服上皆繡著古老的紋飾,顏色要麽灰黃,要麽青綠,沒多大出入,樣子也不是時下最流行的,想必是在這谷中過得悠閑,都沒怎麽出去過。

呃......

這麽一想,我也是有兩百多年沒出過谷了,倒不知道我今天化的這身衣衫在外人看來,是不是也老派得很。

腳底生風,那兔子卯了勁地往前面跑,我亦可勁兒地追,地上不時有練法的人擡起頭,望向我。見狀,我忙伸手將帽子緊了緊,這一頭白發可不能飄出來撒野,指不定會壞了事。

好在這谷裏的人都是遁罌門弟子及後裔,身手高的人大有人在,想我這樣在空中可勁兒飄的人也不少,倒是沒惹來其他麻煩。

不知道追了這兔子多久,反正我的手是酸麻了,也不知道這兔子靠不靠得住。越往前走,行人越稀少,良田也漸漸不見了,只剩沿途的綠林厚密得瘆人,每次經過,我的衣袖就要刷刷擦過這些樹枝,打得我眉心都在顫抖。

這兔子還在沒命地跑。

我,我,我實在是有些累了,漫天的綠色傾倒一般灌進眼裏,那滋味著實不好,正當我準備出手,將跑得撒歡的兔子捉上來時,它卻倏忽停住了。

我只好收了手,落了下來。

兔子蹲在一堵矮小石面前,抖著耳朵,似是在等我。我摸了摸那石頭,上面滿是青苔,看上去不像經常有人來的樣子,再往上看,就是覆滿藤蔓的巖壁,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。

我低了頭,遲疑地望著兔子,“小家夥,我是來找人的,你莫不是迷路了才把我帶到這鬼地方來。”

那兔子耳朵抖得愈發急了,肉球一樣的身體向左邊挪去,伸出小爪子扒開了藤蔓,露出一方小小的凹槽。

這是?

兔子睜著紅色眼睛,好像生氣了,擡起一只腳便向那凹槽處踹去,一邊踹還一邊望著我。

我忽然就懂了,兔子這樣應該是在告訴我,用力按這凹槽就能進去,我忍住了笑,將兔子的腳扒了回來,蹲下身,右手朝那凹槽處使勁一按——

轟!

門開了。

我拍了拍兔子的腦門,小家夥,你比那幾只胖山雀靠譜。兔子睨了我一眼,向山洞裏跑開了,我看了看外面雖是無人,卻還是不放心,便劃了一方陣將洞口圈起來,這才隨著小家夥進去。

我看著洞裏有些黑,便拈了個火決,手心托著一方火,方照得四下有些明亮。不多時,來到了內處,這裏倒是看得清,空曠且堆滿了雜物,我甩掉了手心的火,一股久違的暖意湧了上來,我仔細看清了殿下的燈,心裏方了然,卻忽而有些難過起來。

難怪如此,這燈,是陽明燈。

陽明燈帶的暖意遠高於尋常燈火,以往在天機閣的時候,每逢日子有些冷了,我就畏寒得不願走動,師父見了,就安排人,將天機閣上下的燈盞全換成陽明燈,幾百年過來,他們都懶得換燈了,是以天機閣上下後來統一用了陽明燈。

望著陽明燈,我竟呆呆地有些失神,過了好一會兒方回過神來,可一低頭,卻發現兔子不見了。

這小家夥不會丟下我不管啊。

我找了一會兒,也沒見著,只好硬著頭皮,繼續沿著亂七八糟的屋子走,心想孫老頭總會找一個地方蹲著,我眼下也沒多大要緊的事,就當做是來參觀的也好。

不過,這一路走來......

第一間屋子,裝著成箱的珠寶;第二間屋子,掛滿了封印的神器;第三間屋子,堆滿了各種高級法術卷軸;第四間屋子,陳列了靈氣外溢的丹藥;第五間屋子,堆滿了陳年老酒......

!!!

這老家夥藏了這麽多好東西!他竟然還變著法地找我蹭酒!

我不淡定了,果然長生不老的人就是不一樣,憤憤地將所有屋子參觀了個遍,我驚覺兔子還是給力的,竟直接把我引到孫老頭的藏寶室了!還把路線都給我找好了!

不過,今天我來這趟,終究是沒見著老頭,想必他是出谷去了。孫老頭的會客室空空蕩蕩,門外也沒有一個侍衛把守,我一時找不到兔子,索性坐了下來,像對待客人般給自己沏了杯好茶。

一飲而盡。

再續杯,我提起茶壺之時,不料門外忽而傳來了走動的聲音。聽腳步聲,不是走路瘋瘋癲癲的孫老頭,這人走路中規中矩,步伐穩健,聽著是要往這屋子而來。

我沒理那人,繼續喝我的茶。

那人走至門前停了下來,似是在等著什麽,我坐的地方偏了正門方向,根本看不見那人站在門口的身影。

安靜了一晌,我正欲擡杯,耳邊傳來極富磁性的清朗聲音,“孫先生,您在裏面嗎?”

一瞬間,我的大腦停止了轉動,耳邊嗡嗡作響,眼睛也是要花了。我咬緊了唇,極力抑制不住的情緒噴湧開來,手一哆嗦,杯子“咣當”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
“孫先生,是您嗎?”

全身上下的力氣似是在一瞬間被抽幹,我能感覺到我臉上的血氣在一瞬間沒了,充斥的只有酥麻的聲響,喉嚨也像被凍住了,一個字都吐不出來。

我宛如一個廢人凝在原地,除了呼吸,一動不動。

沒想到,我是真的沒想到,闊別了兩百年,我竟是在這個地方,再次遇見了末生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有一種自家女兒終於要被拱走的欣慰感QAQ

阿水全程姨母笑QAQ

☆、第 78 章

我有些慌了,手抖得像個篩子,杯子就滾落在我腳邊,我幾次三番彎腰去撿,卻都握不住。

一雙纖白的手伸了過來,指節分明,指尖觸到杯緣,輕而易舉地就將杯子拿了上來。我的手滯了滯,仍舊彎著腰,不知道該不該直起身來。

“你是新來的?”沈沈的聲音響起,我聽見杯子被輕輕擱置在桌上,腦中仍然一團亂麻。眼下兩條路,要麽二話不說就是跑,要麽將計就計,說自己是來打掃的仆人。

我起身,低著頭退到一旁,極力壓制了嗓音,道了句:“嗯。”

眼前的人坐了下來,倒也不曾一直揪著我不放,四處打量了一番,確定無人後方轉頭過來問:“孫先生走了多久了。”

我咬牙,胡謅一通,“孫先生走了半月有餘。”

末生沈默一晌,忽而起身走到我面前,低了聲,語氣裏是不容置疑。

“擡起你的臉讓我看看。”

我不語,亦不為所動。

“為何不擡頭?”

遲鈍一晌,回道:“小的不過是個打掃房間的人,長得醜了,怕汙了公子的眼。”

“公子?”一把折扇忽而揚起,輕輕挑起了我的臉,我極力平靜,目光與末生的視線平齊,捏緊的手幾乎快要攥不住,而末生臉上疑竇更甚。

“第一,據我所知,這裏的人都稱孫先生為谷主,而你沒有;其次,這裏的人幾乎沒有不認識我的,而你不認識;最後,你全身上下,除了衣著,沒有哪一處像仆人。”

“所以,”末生將折扇挑得更高,“你到底是誰?又是為何出現在這裏?”

沒想到末生還是這麽一絲不漏,我那點小伎倆在他面前怕是不夠看。好在我法力夠高,沒讓他把我化作男兒身的事情也猜了去。

“實不相瞞,小的不久前才被孫先生收為弟子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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